【我和我的老师】誓把春草拔绿——记我的老师黄勇

发布人:高级管理员 发布日期:2020-12-16



雨,沥沥淅淅,夹杂着凌冬最后的倔强,沿着天空垂下的丝缕,有条不紊地滴落。滴在冷漠的玻璃窗上,滴在匆匆移动的雨伞上,滴在孤独凌空的屋檐上,缓缓滑落,撞击着那初萌的鹅黄嫩芽,它颤抖着,仿佛因为初生的脆弱而经受不住乍暖还寒的雨露。就像那个考上三院研究生不久的瘦小少年,微躬着身子匆匆奔跑在医院的宽道上,冷得发紫的左手扯紧衣襟,淋湿的白大褂一改神圣的洁白,变得透灰如烟,低垂的眼眉述说着今晨的不快。

因为刚到自己本科室就安排值班,第二天科室早交班时因为对交班细则不大熟悉,被严厉批评。众目睽睽之下声色俱厉的质问显得气氛凝重,自己在熟知又不算熟悉的本科室师兄师姐们面前羞愧难当,若是有个地缝我恨不得立马钻进去。

我的导师黄勇老师,站在我的斜对面,半眯着眼,目光盯着棕色的会议大桌,仿佛在认真思索着什么。我不停地扫视着他,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丝毫的端倪,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办公室里,我最在乎的莫过于他对我的看法,可惜没有收到回应。也许是他对我的表现已经失望透顶,连皱眉也是奢侈。也不知何时,那令人窒息的声音停止了,交班在我脑海一片混沌之时悄悄结束。我步履沉重地如行尸走肉,木木然跟着他去查房。

直到那一声呼喊把我从恍惚中拉回现实。老师似乎很生气,他生气的原因并不是我没有预见性地细心准备交班,并不是我对专业知识的掌握尚不牢固,而是我表现得不够爷们!

在老师的眼里,不熟悉的知识可以慢慢掌握,交班不详细可以慢慢完善,但是对待事情的态度一定要飒然痛快,行事要果断,做得不好就大大方方认错,扭扭捏捏可不是一个汉子作风。在这个西北汉子的认知中,对要对得光明正大,错也要错得潇潇洒洒,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努力承担自己的责任,果断执行自己的计划才是爷们。那一刻,我深切地体会到他夹带着恨其不争的复杂情绪。也就是那时候我清楚地意识到我这个散养在各个科室的专业型硕士研究生是有导师的,一个不仅仅在学习上传道授业的老师,更是我生活上指引我方向的老师,在我彷徨失措时候鸣钟警醒的老师。

这件事情之后我深刻反省自身的缺点,逐渐改变以前胆小怯懦的性格,行事作风变得越加果敢自信。而后短暂的相处时间里,我发现我似乎误解了这个西北汉子态度中的飒然痛快,那不是一种普通的一笑而过潇洒拂袖的痛快,而是让人哭笑不得瞠目结舌的真“痛”快。

那天是我们治疗组手术日,早上老师走路一瘸一拐的很不自然,像是扭伤了一样。查完房后我去他办公室找他签字,看见他正在吃药。我就顺道问了下他是不是生病了,今天手术是否还能按计划上。他说没事,可以做。手术时候,主治师兄看到他进手术室打趣道,“老毛病又犯了?今晚还能喝上一壶不?”他喜欢手术日当天,结束完所有手术后偶尔跟治疗组的人一块吃个饭,通常会小酌一杯。他叹了口气,“老病腿啊!”师兄脸上洋溢着“我懂了”的璀璨笑容。当时正在给病人消毒铺巾的我听得满脸问号。

那天的手术期间,我几度问起手术的一些细则问题都被他制止打断,以前做手术时,老师可不像今天这样,总是耐心指导、知无不言。难道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吗?吃了止痛药还一直痛吗?直到手术进行到尾声,他才松了口气,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微蜷坐下来,即便是空调开足到我都发冷的手术间里,他的双鬓旁依然布满细密的汗水。

最后收尾工作是我和师兄进行,老师先回去病房查看其他手术后患者情况。我的好奇心已经积攒到了极点,悄悄地问起师兄,到底咋回事。那时我才知道,他吃的药是非布司他,一种治疗“痛风”的药物。一整天的长时间站立,无疑加重了他关节的负担,手术期间,一边忍受着痛风带给他的折磨,一边集中那仅有的却最好的精力去完成手术到底需要多大的努力无人知晓。但是晚上坐在餐桌旁,聊着术后恢复良好的病例,一边吃着烧鸡,喝着啤酒的他有多痛快却溢于言表。

难道他不知道啤酒里大量嘌呤会加重他的痛风吗,他当然知道,而且比谁都清楚,毕竟切身感受得到的。可是这个西北汉子的认识中,痛风得好好治,手术得认真做,喝酒也得痛快喝,哪管什么嘌呤不嘌呤的。

那时我又一次重新认识了老师“痛”快飒然的真性情。以至于在那场突如其来的重大疫情中,我得知他一个外科老教授却志愿支援医院的发热门诊时,也丝毫不觉得奇怪。那才是我认识的他,我那秉承着洒脱痛快原则的老师。

三年时间匆匆走过,毕业季的夏雨瓢泼更盛以往,毫不吝啬地浇灌着那不再稚嫩的翠绿小草。即便被雨打得东倒西歪的它也依然挺直着脊梁。是啊,它长大了,不再是那棵因凌冬入春的寒雨躲在泥土里瑟瑟发抖的鹅黄嫩草。而那少年依然是一副弱不经风的消瘦模样,只是那漆黑如墨的浓眉下,一双饱经风雨的眸子时不时闪耀着夺人光芒,倒映在雨露上,如画般渲染开来,一个飒爽身影跃然纸上,平添几分西北旷野的韵味。